学童李吉林
朱永新:2016年,李吉林老师在教育科学出版社要出版一本教育随笔,邀请我为她的随笔写序言。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,写了这篇文章。没有想到,今天下午接到许新海博士的电话,告诉我李老师已经离开了。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因为年初的电话中她还笑声朗朗,现在却天各一方。谨用这篇序文,纪念尊敬的李老师。愿老人家安息。
春节期间,李吉林老师打了几个电话给我。因为在京郊闭门读书写作,一直没有收到。前几天,李老师托人发来短信,说她最近要出版一本随笔集,希望我能够写一个序言。
说实话,我很惶恐。李老师是我非常敬重的前辈,岂敢为她写序言呢?
但她很坚定。她说,您是最合适的人。因为您就是我心目中的诗人。
恭敬不如从命。与李老师交往的一幕幕情景像过电影一样在眼前浮现。
1997年底,我担任了苏州市人民政府分管教育的副市长。我知道,办好教育的关键是校长和教师。因此,我倡导开展了“名师名校长行动计划”,邀请国内知名专家来苏州讲学带徒。
当时,李吉林老师的情景教学理论已经在全国风生水起,她自然成为我们首选的导师。
在苏州讲学时,我曾经动了“挖墙脚”的念头,想请李老师到苏州开设一个情境教育研究所。看得出,当时她还是有点动心的。因为,她知道,我是真诚的。
但是,最后她没有来。她告诉我,是南通这方水土培养了她。她不能够离开。
2004年,第二届新教育实验研讨会在苏州张家港举行。李吉林老师原计划参加会议,但临时没有成行。她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,给刚刚起步的新教育实验高度评价。让我备受激励。更让我意外的是,她还亲自打电话给我,说自己好想到苏州来跟我读博士生。
我一直以为李老师是场面上的客套话。直到后来几次见到她,她都重复表达了这个意思,我才逐渐了解到,她以前还真的申请报考华东师范大学刘佛年先生的博士生,而且走了程序,可惜没有办成。她真诚地对我说,毕竟她只是一名师范生,理论素养不够。情境教育要真正走得远,需要理论的支撑。
其实,所有好老师都是善于学习的,李老师则更是如此。她年轻时原本很喜欢打球,排球、羽毛球、乒乓球等都颇为喜爱,但是因为“深知一个小学的实际工作者的薄弱之处,便是缺少理论”,就放弃了不少爱好,大量阅读,“文学的,心理学的,教育学的,美学的,教学论的,中国的,外国的,甚至古代的”,倾心投入其中。为了有更多的阅读时间,她先后拒绝了当校长,推掉了当全国小学语文研究会的理事长,换届时主动向组织提出不再担任江苏省人大常委会的委员。她说:她的时间属于孩子,属于小学教育。
年过花甲以后,李老师“仍然像孩子一样,怀着强烈的求知欲望,什么都想知道,什么都想学”。从《学习的革命》到《建构主义丛书》,从课程理论到脑科学,她都不轻易放过。她感叹地说:“世界这么大,新知识像浪潮向我涌来,我永远只能抓一点芝麻,大西瓜是搬不动了。但能抓一点芝麻,总比两手空空要好得多”。她多次告诉我,她十分警惕老人的封闭,因为“封闭就停滞,停滞就萎缩。只要像孩子那样,憧憬着未来,敞开自己的心怀,便能不断地呼吸到新的空气,吮吸新的营养,而这一切都是教孩子所必需的”。
她不仅向理论学,也想实践学,向同行学。她告诉我,她一直在关注着新教育实验。2010年,她为新教育年会写了一封长长的贺信。在信中她肯定了“新教育”的实验与研究,“是具有深远的普遍意义,从实验与研究的进程看,无论理论框架的构建还是实验的成效都已获得累累的硕果”。每次见面,她都客气地表示,向新教育致敬,向新教育学习。
转眼间,李吉林老师已是近80岁的老人。可她依然那么热情洋溢,那么勤于学习,是一个真正的学童。她又那么仁慈宽厚,那么谦逊低调,甚至经常让我觉得无地自容,她逢年过节经常主动给我打电话拜年问好,还不时寄来一些蕴藏着深情厚谊的礼物。我一直想,正是她把自己视为学童,才有这样的境界。
李老师说过,是儿童的眼睛,儿童的情感,儿童的心理,构筑了她的内心世界。正是儿童,是童心,给了她智慧。
李老师还说,她爱儿童,一辈子爱。如今她已不是儿童,但喜似儿童。“我只不过是个长大的儿童。我多么喜欢自己永远像儿童!”
是的,尊敬的李老师,您育儿童为生,也是为儿童而生,您自己就是一个儿童,一个诗意盎然的儿童,一个永远不老的学童!
2016年2月20日晚,写于北京滴石斋